母医院，躺在病床上的我，眼泪不争气地滑落，混在汤水里，喝进肚子内，我已分不清是酸还是苦，心情复杂。
01
我叫黄青青，一个月前，我与老公梁海东拼西凑才终于借齐5万块，加上两人手头上的四张信用卡，总共15万，打算孤注一掷，一口气租下了一间小商超。
简单地刷了下墙，弄个招牌，买点货架，一下子就没了六七万，然后急忙地张罗开张。
铺租一个月七千，除去押金和进货费，剩下的也刚只够请一个收银兼捡货员，我和梁海都亲自打下手，他负责进货，我管理肉菜档。
一个平时连虾头都不敢用手忍心拧掉的我，拿起屠刀对着大片的猪肉和骨头就是一顿砍。
我都不知自己原来可以豁出去这种地步，反正这次开店，是铁定心要赚一笔钱买房，谁知道店里正是用人之时，我突然就病倒了。
那天我正砍着猪头骨，脑袋一阵眩晕就不省人事了，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白雾，模糊看不清，医院，被告知得了青光眼要马上做手术，二十六岁的我哇地一声蹲地大哭。
医生说我长年用眼过度，不注意休息，滴太多眼药水，导致酸性腐蚀伤害视神经了。一阵苦水涌上心头，我的泪流个不止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！
开张才一周，对面的大超市用大减价打压我们，周边的同行也在虎视眈眈，本以为夫妻齐心协力，每天勤快点，一定会破釜沉舟。
真是千算万算，都不及老天这当头一棒槌算得位置精准，打得我两眼昏花。
02
怎么办？别说没时间治疗，连住院费都挤不出来了！我泪眼婆娑又无助地望着梁海。
梁海安慰地抚摸着我的头，“不管怎么说，治病要紧，大不了就重新去工厂打工！你别哭呀！医生说你现在很严重，不能流泪，哭坏眼睛怎么办？”
我听话地忍着泪，但心里酸楚，泪水很快又在眼眶里打滚，说怎么都不同意他关店，厚着脸皮再问朋友借一点吧，咬着牙也得撑下去呀！
“要不，叫妈来帮忙？”梁海忍不住提出建议。
我脸色一僵，鼻子更酸，他紧张地赶紧打嘴巴说“不提了，不提了”，用手捂着我的眼睛求我不要再哭。
梁海指的是我的母亲，我犹记得她当初见梁海是孤儿，没有父母，学历不高，又是外地人，便死活不肯同意我俩的婚事。最后见我执意要嫁，便提出了要收下八万的彩礼，当作是买断我与她的母女之情。
如今怎么好开口叫她来帮我，万一问了，再一次被拒绝呢？
那天，梁海迅速帮我办理住院后就赶紧回去看店，他不放心，千叮嘱万叮嘱我去洗刷要小心，过几天做手术时就过来。
第二天，护士来给我检查，说手术时间可提前到明天，叫我安排好家属陪同。
我想一个人坚强地与病魔作斗争，店铺是我们的全部心血，必须让梁海守住，两个都不能倒。反正我心里就有这样一个强烈的念头，店在人在，店亡人亡。
我心里害怕，做完手术会不会瞎的呀？不，得坚强一点，把病治好，手术要平安度过，店铺也是，要顺利地开下去，一定会天无绝人之路。
我心里翻江倒海，不停地安慰和鼓励自己，狠咬牙，告诉医生，明天手术我就一人！医生叹气地叫我提前叫好护工，我咽下喉咙里的苦水，怎么还有钱请得起？
就在中午我喝着几口稀粥时，母亲提着一袋水果出现在我床前，她居然坐车赶来东莞。
03
按捺住内心的惊喜，我继续低头扒粥，边埋怨梁海多嘴，边又觉得很庆幸，明天总算有个人陪。
母亲在一旁沉默地坐了许久后，叹气说，“年纪轻轻的，怎么就得了个老年病！都怪自己不爱惜身体。”然后抢过我的碗，放去一边，去重新打快餐。
“净吃这些，身体能好吗？”看着他白发不知何时爬满半个头，蹒跚地走出房门，一直堵在喉咙想反驳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话，又艰难地吞了回去。
下午，两人无话，多年少见，感情生疏，加上上次彩礼的事，本就闹不愉快。
她叫我别怪梁海，是她打听到我们到处借钱，花了15万开个店，就想打给他问情况，才知道我住院的事，当天就赶紧坐车过来。
我心里一暖，想开口告诉她手术提前了，要她陪我过完明天。其实心里害怕得要死，很渴望有家人陪，真不知自己看到晃在眼前的手术刀时，还能不能拿出在肉档砍骨头的勇气。
迟疑不决地想着怎么开口，母亲突然又说，“下车时就直接买了当晚回中山的最后一班车票，等下再给你打份鱼粥回来。”
那一刻，我心都碎了，肚子里本来有一堆的话，竟一个字都吐不出，冷眼旁观地看着她最后这几个小时穿梭在病房与外面之间，进进出出，不知瞎忙啥。
说到底，看望我也只是个表面功夫吗？从进病房第一刻，就从没问过我手术的日期，原来我在她心里，是死是活真的不重要，我突然觉得眼前除了模糊的白雾一片，还多蒙上一层灰霾。
临走时她把鱼粥推到我面前，叫我吃饱早点休息，不要落泪。然后转身急忙离去，我望着那个模糊渐远的背影，瞬间泪流满面，悄悄地把头埋在鱼粥前抽泣着。
04
手术那天，医生给我打了局部麻醉，意识清醒，看着眼前飞来飞去的剪刀钳子，我怕得整颗心都在颤抖，脑海里拼命想着梁海在店里忙碌的身影，暗暗祈祷，希望自己能坚强地挺过去。
短短两个小时，于我像度过了几个世纪一样，像悬在崖边树上的一颗心，直到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，才敢安心地落地。
母亲，居然，又来了？
护士领着她一直推我回病房，人生第一次，我感觉到来自手背上传来的暖暖汗意，那双粗糙的大手，第一次沉重又陌生地紧握着我。
奇怪的是，这次我居然没有落泪，心脏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，坚强又勇敢。
昏睡半天后，麻药已去，我艰难地爬起来，母亲已帮我从保温壶里拿出汤水，我吃了一口不对劲，问她哪弄的？
医院附近的一个巷子，找到一家汤铺叫人做的。
接连几天，她都给我送汤来，汤的味道，依然不浓不咸，清淡得来又不失营养，我很纳闷，有店主会这么认真熬吗？
每次匆匆来，匆匆去，一副很忙碌的样子。梁海期间也来看过我，责怪我不通知他提前做手术，见到母亲帮忙照顾，对她明显比以前多了几分尊重与关心。
我问母亲外面住酒店贵不贵，打算以后把费用还给她，她只叫我先管好自己的身体，她租的廉价宾馆。
我想早点出院，省下点钱，没想到找护士时，她跟我说母亲已经把手术费和这两周的费用全结了，五万多。
我诧异地说不出一句话，想不到当初差点因为彩礼钱毁了我婚事的母亲，居然也会对我大方一回。
走出房间时，护士对我感叹，你老母亲不容易呀，奔波劳累，眼睛都通红了，要提醒她注意休息呀。
那一刻，我百感交集，手术后的我，视力还没完全恢复，并没发现她眼里布满的血丝。
05
出院时，母亲不方便住我们窄小的出租屋，也走了。
我急着回去店铺帮忙，知道梁海怕我担心，肯定是报喜不报忧，还骗我说生意好转。
但他极力反对，要我听从医生的话，在家好好休息，我现在看东西虽有点模糊，但不妨碍帮忙做些简单活，趁他出门后，偷偷地跟着去店铺，结果意外地发现母亲居然没走。
原来我手术后第二天，她就到店里帮忙，医院，一边顶替我的岗位，还多搞了个卤菜档口，生意自然比以前好。
难怪住院时，她看我喝完汤就匆匆离开，原来是奔波两头都顾着，我就说，汤的味道一喝就知道熬了好几个小时，平常店主给钱也不见得有这耐性。
来看我的第一天，她就悄悄地提前问了护士我的手术时间，知道我有心瞒着梁海，就连夜赶回家拿银行卡和通宵熬了汤，第二天一大早又马上去坐车，赶在医院。
没想过她会为我做到这份上，心里的怨和恨，医院再次见到她时就没了。
我问她出院费拿来的？这两年我听说她跑去帮人家做厨房工，赚那三四千都全给弟弟读大学用，就连我结婚时都厚着脸皮榨干我。
母亲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，递回给我，“用的就是那八万，里面还剩三万，拿着防身，不要跟梁海说。”
原来她见我找了个外地男，家里没长辈，只身一人，跑了都不知去哪找。怕我遇人不淑，要被骗得身无分文时，至少还有个钱防身，就厚着脸皮要那八万，当时梁海一下子也没有这么多钱，我心疼他想裸婚算了，结果母亲撕破脸皮要了。
06
听完，我鼻子一酸，眼眶发红，没好气地丢回给她，“人家梁海老实正直得很。”
母亲握着我的手哽咽，欲言又止，好久，翻滚在眼眶里的泪还是没忍住地大颗掉落。
好不容易止住的泪，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，又要喷涌而出，我以为这么多年，她心里只有弟弟。
见我也哭，母亲赶紧用老手擦掉自己眼泪，吓得直呼，“眼睛没好，不能流泪呢。”
这笨拙又紧张的模样，一下子又把我逗得破涕为笑，两人湿着眼相望，终于和好如初。
留在店铺，母亲心情大好，张罗要大显厨艺，做碗卤菜给我，挥着大锅时，却不小心摔倒。
医院才发现，原来她去年得了老花，平时为了给弟妹赚学费，去厨房打工怕戴眼镜人家不要，就隐瞒着，不看书平日是没什么的，只是晚上经常眼睛不舒服，去药店随便开点止痛药就过了。
这次过来日夜劳累，眼疾变严重，母女心结解开了，一个放松，没看准厨房的台阶，就这么摔了，毕竟年纪大，这一摔，伤着骨头了，估计得养半个月。
我还没好，母亲就倒下，怨恨早没了，满的是悔恨和心痛，这么多年很少回去看她，只因心中那口怨气，使得自己下不了面子去和好，总希望她先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的不公，竟不知她身体如此差。
07
我和梁海商量，重新租了间大房子，把母亲接过来养病，一开始母亲怎么都不愿意，说继续住在店铺，帮我们做卤菜，是我情急之下斥喝他不想要老命了，她才乖乖听话。
第一次，母亲居然会被我训怕。虽然前半个月生活很艰难，家里店里两边顾，我和母亲都是半个病人。
好在弟弟这些年也变得懂事，学我半工半读，马上到暑假，就主动过来店里帮忙。
我也不计较以前的得失，与他们修复感情，跟梁海商量，按正常员工工资基础上再多给他一千，可以拿去交学费和伙食费，母亲就不用再去打工了。
等过两年他也有退休金，加上每月我给他的赡养费，省点花，日子还是挺清闲的，闷了就来我家住，去店铺转，帮忙就免了，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做吧。
后来我有了孩子，母亲来帮忙照顾，重新给予我和孩子温暖的爱，我很感动。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，有些关系，修复起来总算需要时间，只要有心，就不怕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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